心中星辰,不惧参商。

『黎媛』梦醒时分

#在黑暗中一次次鼓起冲破牢笼的勇气,和另一种破碎的梦境。

#原著向有改动,汪小媛视角

#9k+预警

 

Summary:

我奢望过时光倒流,于生命的最后一瞬祈求永恒,也曾负隅顽抗,想换得并肩前行的机会。

可兜兜转转,大梦未醒。

 

01

    我今天遇见一个奇怪的人。


    在街巷的转角,在落日渲染的橙红天空下。他单肩背着书包,蓝白校服掩不住他无拘束的笑容,纯粹干净。


    “站在那做什么,回家了。”


    他看到我,一个陌生人,嘴角却勾起了那样毫无防备的笑容。


    我承认,他很奇怪。出乎意料的,我记住了这个少年。可能因为他是一个普通人吧。


    我很少认真把任何人放在记忆里,因为身边所有的人不知何时就会离去。在家族的黑暗阴影里沉浮,一失神便会被身边人带向深渊,挣扎都是妄图。


    直到这一天,或许是命运使然,他也入了局。


    “他叫黎簇,运算中心计算出他有潜在的威胁……这是你最重要的一项任务”


    家族一句话,我便成了沈琼。


    而我也终于知道,他的笑容是给那个女孩的。


    她死了,而我不再是汪小媛。


    我穿上那身蓝白校服,以另一个人的身份融入他们的生活。我发现他不喜欢沈琼,他很喜欢撮合她和那个叫苏万的男生。我说不上是高兴还是难过。理智告诉我,近期我的情感太过多余,他只是我的任务对象而已。


    于是我按照计划,一步步引他入局。


    在给他那个匣子前,我借着混淆视听的名义,拥抱了他。


    “照顾好自己啊,复读生。”


    我亲手,将原本沐浴在阳光下的他,拖入了我所在的黑暗。


    最初的悸动,变成了散不去的愧疚。


    不出我所料,古潼京一行过后,他变了。少年的轻狂和不羁在绝处逢生后消弭,被沉稳的伪装所代替。


    他应是变成了如我一般的人。


    名为失望的情绪蔓延,虽然我知道自己没有资格。


    再见,是在古潼京。


    我告诉他:“其实,我还有一个名字,叫霍小媛。”


    他眼底的阴霾,是从那一刻起,渐渐深邃的。本就不属于我的信任不复存在,和对她的悼念一起葬入沙海。


    也好,至少我不再是她,我不喜欢扮演别人。


    “你到底是谁?”他眼底的隐忍和愤怒,嘴角勾起的冷笑。仿佛还是当年的少年,掩饰不住自己的喜怒哀乐,事已至此,也只像是薄冰覆上湖泊的清澈透明,深处从未被浸染。


    “我叫汪小媛,不过,我还是更喜欢听你叫我沈琼。”


    我又说谎了,我不喜欢沈琼这个名字。


    只是喜欢少年薄唇轻启,又把琼字拉长时嘴角的那一抹微笑。


    只是喜欢少年与她相处时柔和而不刻意的眉眼,轻挑的眉。


    只是喜欢少年面对沈琼时无条件的信任和心安。


    但这不应该。


    呵,我汪小媛,什么时候会羡慕一个已经死去的人?


    她已经不在,而我还活着,这就是胜利。在汪家,活着,完成任务就是最重要的事情,对此,我曾深信不疑。


    我的任务,也快要完成了。


    黎簇进入了家族,在成为重点培养对象的同时也成了最大的威胁。我总一遍遍地提醒他这里有多危险。他到好,起初的冷漠过后,只有玩世不恭的痞笑,应付着白课。


    黑课的日子,也渐渐近了。


    于是我把他拉到训练场,找出他的所有破绽,几招下来,他果然恼了。


    “打赢我,我就亲你一下。”我用最挑衅的语气道。


    “谁要你亲啊!”


    眸子冰冷睥睨,嘴角淡笑连连。


    往后的日子里,黑课训练成为常态。现在想来,他最黑暗的那段日子成为我短暂而麻木的生命中,绚烂而转瞬即逝的花火。或许这就是我们之间永远无法逾越的鸿沟,我若天堂,他便是地狱。他的天堂意味着我的家族覆灭。


    我们都不愿意放弃自我,我们对彼此的信任太少,说到底,我们离跨越那条界限,还欠缺太多太多。


    但我真的可以看到,他眸中的我,越来越清晰,渐渐褪去那个女孩的影子,只是我汪小媛的样子。


    他在着急的时候,会忘记我们的约定,他会叫我汪小媛,而不是沈琼。因为或许连他都注意不到,他担心的,不是什么沈琼,更不是什么长相和她一样的人,而是汪小媛。


    汪家的汪小媛。


    只有我知道。


    汪家其他人不知道,因为他的比率还在上升。


    他也不知道。


    因为也只是在意而已。


    就像我,只是向往阳光而已,只是内心有愧而已。身为汪家人,我不能有太特殊的感情,维持在愧疚和向往的平衡中就好。


    可原来,这世间万数,是有汪家人算漏的部分的,我们从来算不透人心,我却也没想到,我的心才是最大的变数。


    因为。


    身上每个关节都叫嚣着颤抖,疼痛从每一根神经准确无误地传入大脑,再熟悉不过的训练场,惨白刺眼的灯光直直射入眼中,硬是激下一滴泪来。身旁尽是黑暗,无尽而又深邃。


    结束了。

 

    一切都结束了。

 

    猩红的倒计时宣判着。

 

    最后十五秒。

 

    三进二,我是出局的那个人。

 

    我看见汪灿嘴角勾起的弧度,看见黎簇紧咬的下唇,眼底的疲惫和愤怒在这一刻一览无遗,他手里紧紧攥着生的令牌,眸中确是闪过对我的失望。

 

    他应该是在怨,怨我太弱,怨我不能继续陪在他身边,导致他又得重新熟悉另一个陌生人全程监视。

 

    十四秒。

 

    他向我跑过来,蹲下。我看见他眸中我的倒影,狼狈不堪。我使劲别过头去,尽管这耗尽我大半的力气,但至少可以躲开他的眼眸,躲开其中的那个我。

 

    十三秒。

 

    手心里有什么坚硬却温暖的金属触碰,带着他的体温。我刹那间意识到了什么,虽然内心深处只有疑虑,可我最后用尽全身的力气,伸出另一只手想将他拉住。

 

    “别去,你疯了!没有时间了!”

 

    我听到在心中激荡急切的言语只不过化为夹杂着咳嗽声的低语。我甚至连他的衣角都没有碰到。


    十二秒。

 

    “相信我,等着。”

 

    他的喘息声很重,长时间的高强度打斗基本耗尽了他的体力,他的身体已经到极限了。

 

    十一秒。

 

    他逆着光,我看不到他的神色。但我看到汪灿的讶异,我想我此刻的表情和他不相上下。

 

    据后来汪队说,监控里的黎簇,第一次给他一种错觉——他生来就是汪家人,仿佛经历过千万次九死一生的训练和淘汰,眼里只有求生和求胜的狠辣欲望。

 

    两个黑影快得像风,片刻间缠斗在一起,他们的命运,在分秒之间。

 

    幸好,属于胜者的徽章终究还是落在他手中。

 

    汪小媛活下来了。

 

    可她不再是汪小媛了。

 

    十五秒的倒计时开始时,她已经作为失败的汪家人死去。

 

    活下来的,是连性命都只属于黎簇的,小媛。

 

    就算我多多少少知道,他可能没有放弃最初的目的,他可能还是吴邪派来的奸细,但这些不重要了,从这一刻开始。

 

02

    白昼的时光逐渐变短,暗夜的指针一点点拉长它的倒影,投在屋檐上,每个人心里。


    黎簇的比率还在上升,性格使然,他天生就不是被圈在笼中的鹰,而是藏在袖里的刃,汪家的规则在他身上,统统不适用,他走出的任何一步都无法被计算,正如我同样捉摸不透他对我的在意一样。


    也正是这份未知,为运算部门带来最深重的恐惧,为他划下死局。


    背靠背坐在训练场草地上吃着饺子的某个夜里,他忽然问我。


    “沈琼,你说我能成为汪家人吗?”


    天际的星辰时明时暗,而他的眸中亦盛万千星辉,细碎的刘海被汗水浸湿,他微微喘息着,侧过脸来,问出这句话。

 

    “黎簇。”我也侧过身去,盯着他的双眸,看见他的渴望与认真,我一字一句道:“我相信你,总有一天,我们会成为一家人的。”

 

    少年唇角勾起,笑意蔓延汇聚在唇角的酒窝里,好似精心酿下属于春日的甜酒。他别过头去,不再言语,留给我一个逆着星光的侧影。

 

    姣好的星月和少年安静的侧颜,成为我短暂生命里为数不多的美好。他眺望远方,而我的眼中,尽是他。

 

    这让我想起,我还是沈琼的那段时光。似乎也是这样。只不过,那时眼光总喜欢流落四方的是我。我们的角色,似乎在古潼京一行之后,渐渐对调。

 

    希望只是我多想了。

 

    时至如今,我完完全全地信任他,我相信我们之间的联系只会越来越紧密,但是这不代表,我认为他能加入汪家。他身上的狠辣,还远远不够。

 

    而当我再次看到那双闪着杀气的眼瞳时,我不再确定。

 

    他用最快的速度将我压制在地板上,我本能的反抗,但身体已经逐渐信任的人,是躲不开的。他手中攥着的匕首闪着冷冽的寒光,手背上青筋绷起,匕首堪堪停在我脖颈上方,五厘米左右的地方。


    我索性不再反抗,只静静地望着他的眼睛,从来没有过的近在咫尺。其实,我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,能够让他露出这样的神态,但我不喜欢流露出慌张的神色,我不习惯将脆弱展现在别人面前。


    哪怕是他,也不可以。


    他紧紧咬着嘴唇,我隐约看见他下唇的血丝,可他的手没有一丝颤抖,好像五厘米下的,不过是一具没有生气的木偶。


    我想从他眼里看出些什么,他先是一愣,随即好似释然一般,勾唇一笑。耳边一阵冽风,匕首直直插在我身旁的地板上。他迎上我的目光,启唇道:“你不会伤害我,我也不会,无论什么情况。”


    我不知道他说出句话,是在脑海中轮转过几遍,思考过万千,准备好放弃了多少。我猜到了大概,无非又是家族的考验,但这一次,我不知道他做出的决定是好是坏。


    他也意识到了这一点,可他丝毫不在乎。我想要挣扎起身夺下通讯器查看他的比率,手腕却再度被少年修长的五指禁锢。


    他俯下身,一寸一寸缩短着我们之间的距离。起初,我盯着他唇上深深的牙印,但渐渐无法聚焦,只好将眼神飘向别处。


    少年温热的气息轻轻扫在脸上,还有些松木的清香,一呼一吸间的轻颤像羽毛拂过心尖。我闭上眼睛,等着他的下一步动作。


    一触即分。


    身上的压力陡然消失,抬眼一看,汪灿站在门口,嘴角勾着他几十年如一日恰似野狐的笑容。黎簇已经起身,紧紧皱着眉,看起来是在思考如何解释。


    “恭喜你,黎簇,你成为一名正式的汪家人了。”他掏出随身携带的通讯器,电子屏幕上的数字不知何时变成:


    “黎簇 0”


    我翻身站起,劈手夺下汪灿手中的通讯器。


    那是切实存在的,我再熟悉不过的比率数据,无数个日夜里脑海中挥之不去的数字,无法伪造。


    那一刻我说不清心中翻涌而起的情绪为何,我原本已经做好他失败的准备,我一定会在最后送他离开。即使代价是我的身份和性命。


    可他竟然真的,取得了家族的信任。


    “为什么?”他欲言又止,不想说出那个字。


    汪灿全然不在意一旁的我:“因为你已经对她有感情了,你在汪家有了羁绊,你不会做出背叛她和家族的事情。你可以走了,小媛留下。”


    黎簇眯起眼,转头看了我一眼,我点点头,他转过身去,正对着汪灿,我确信我们的交流都被汪灿收入眸中,他的唇抿起,无声地催促着黎簇。黎簇没有再做什么,他知道我需要一个解释,径直离开了训练场。


    我摩挲着后腰上别着的匕首,最后一道防线,它已经被体温捂热,却始终没有为主人所用。感受着指尖的刃锋,我的心才渐渐冷下来,后知后觉。


    “你很惊讶,黎簇没有杀了我。”我挑挑眉道,一手抽出匕首在指间把玩,不时抬头看一眼汪灿,尽量维持着冷静。

    “家族信任你的训练,这相当于是你们两个人的考核。”汪灿又露出他招牌式老狐狸般的笑容,眼角纹像层峦一样皱起,直惹人心烦。


    所以这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,黎簇若是忠心,我们便一起活下来。而黎簇若是杀了我,他的比率会瞬间达到极值——作为一个外姓人,无所不用其极想要加入汪家,不惜杀掉唯一熟识日夜相伴的人,这不是在表忠心,只是暴露自己的野心罢了。他会因此被解决,而我若能被他所杀,说明我已经没有用处了,因为那只有两个可能——心理上我彻底接受了这个现在被断定是叛徒的外姓人,又或是,能力有限不幸丧命。


    汪家不需要任何隐患,亦或是废物。哪一条,都足以判我死刑。


    “我们都通过了。”冰冷的匕首在手心旋转,我直视着他。


    “恭喜。”他脸上笑意不减,寒意却触及眼底。


    我露出同样虚假的微笑,径直离开了训练场。短短一个月内,家族几近杀死我两次,我想汪小媛欠下家族的早已还尽,已经没有理由再奉献自己的全部。现在的汪小媛站在这里,只是因为黎簇同样在这里。


    如果没有记错,黎簇的生日就是这几天,他也应该放松一下了。我这么想着,准备出门买些礼物给他。


03

    手边琳琅满目的小礼品,大部分都是进口,这儿并不是什么繁华的都市,自产自销的商品也很少。


    我忽然想到,既然家族可以用我的性命试探黎簇,我又何尝不可?我已然不在乎他是否背叛汪家,我只在乎他是否欺骗过我。


    我用家族性命与唯一的信任做赌注,这一局,他没有理由不接。


    胜,自此以后,我给予他所有的信任。


    败,不过家族性命和这份错信一起覆灭。


    “要这个,谢谢。”我买下唯一一盒本地生产的饼干。在淡青天色下,一步步,向着曾经多少次被我称之为家的地方走去。


    棋手就位,将车待发。


    “祝你生日快乐~”灯光骤然熄灭,只有我手中的烛火摇晃着,在虚无的黑暗中留下一片橙黄色的尾迹。我轻轻走到他面前,温和的火光映出他眼中的笑意,也柔和了他五官的棱角,一切怀疑与背弃都消逝在虚无之中。在最黑暗的空间里,他前所未有的放松下来,褪去一身防备。


    我仿佛再次看到,那个身着蓝白校服,在橙黄色夕阳浸染下,眼角眉梢都染上温柔的少年。


    沙海中沉浮求生,古潼京命悬一线。


    这些好像通通没有发生过,黎簇,还是最初那个单肩背着书包,招手喊着“回家了”的烂漫少年。


    “你许了什么愿望啊?”黎簇吹灭了蜡烛,窗外的月光洒进屋里,为一切覆上梦幻般的色彩,一切虚幻起来,我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。


    “哼,不告诉你,告诉你就不灵了。”


    “那我问你一个问题,你要好好回答我。”我打开灯,以便可以捕捉到他表情的细微变化。他默认着。


    “如果……苏万不喜欢我的话,你会喜欢我吗?”我小心翼翼地问出这句话,呼吸都在颤抖。


    黎簇忽然笑了,他低头开始摆弄蛋糕,躲开了我的视线。“苏万喜欢的是沈琼,你是汪小媛。”


    我几乎要叫嚷起来,这算什么?片面肯定还是变相逃避?我心里冷笑,这倒是算不上欺骗我。


    我没趣地耸耸肩,将藏在身后的礼物扔给他,转移了话题。“你的生日礼物。”


    他一手接住,挑了挑眉,不置可否。


    我们好像无事发生一样,像普通朋友一般庆祝生日,他看起来很高兴,我也没告诉他,这是我第一次给人过生日。汪家人从没有这样的习惯,最不过在自己记着的日子给自己放个小假而已。


    但我还是说:“以后,每年的生日我都会陪你过的。”


    然后斗转星移,一切随之改变。家族的坐标暴露被发送给吴邪,却阴差阳错被苏难截下,所有破绽巧合亦或证据都指向一个人。


    黎簇。


    真的是他。他真的是吴邪派来的奸细。从始至终,不过一场骗局。


    可他的确从未承认过,可笑至极的是,他没有骗我。他没有骗我说喜欢我,也没有骗我说他不是奸细,他搪塞过每一个话题,连骗我都不屑。


    然后义无反顾的转身离开。


    汪家大乱的几天内,我封闭了自己,不接收外界一切消息。我害怕听到他成功逃出这里,更害怕,听到他直接被杀的消息。


    但无论怎样,他抛下我离去了,一切都结束了。


    直到汪灿把对讲机甩到我面前。


    “让他开口,定位。”


    接过对讲机的那一瞬,我脑海中滑过千万种可能,我感觉我仿佛变成运算部门内部的那颗陨石,计算好了每一个未来。

    如果现在不开口,这将是永别,汪家不需要没有用的废物,我会和离去的他一起以不同形式消失在汪家。不是我不想面对无边的黑暗。


    只是还想,再见一面。


    汪家人终其一生追寻长生秘密的答案。我们认准一个方向,就会奔跑直至死亡,终点才是我们的天堂。


    我还需要再见这一面,问清一些事情。


    所以现在,我只能开口。


    之后会怎样?得到我要的答案以后,我不会离开这个地方,我生来属于黑暗,早就丧失了活在阳光下的勇气和希望。但我可以送他离开深渊,哪怕代价是永堕地狱。


    我汪小媛从来不是堕天使,我没有光明的过去,我更像忘川河畔挣扎迷惘的生魂,渴望着同行的旅人。可当彼岸花开燃尽雾霭的那一刹,我却选择了救赎。选择了用尽全力将同伴推离,独身坠入深处的晦暗。


    “黎簇,我是沈琼,你现在回来,汪家会饶恕你之前的罪过。”他知道我在说谎,因为我说我是沈琼,这个名字代表着欺骗。


    “黎簇,回答我。”其实我反倒希望对面是永远的缄默,或许我可以借此申请任务。


    “我在。”

 

    对面清晰熟悉的声音变得有些沙哑,是逃亡所致,但那份少年独特的磁性不曾消失。身边的汪灿眼睛瞬间亮了,四周的人像在一瞬间统一活过来一般,瞬时投入定位的工作。我皱紧了眉,他疯了!冒着被定位的风险,只为了说出这两个字?

 

    “你来抓我,你亲自来,我和你回去。”

 

    最后一个谎言。

 

    我转头看向汪灿,等待着他的默许。

 

    他点点头。

 

    我从柜子里拿出手枪,顺手多拿了几个弹夹,用上了我最快的侦查速度,虽然我知道他既然这么说,就不会逃跑,但我还是想早一点,早于其他人。

 

    到了定位显示的地方已经是深夜,其他侦查队都扎营休息了,深夜的森林不适合追捕亦或逃窜。

 

    我下令驻扎,确信所有人都已经休息后,径直离开了营地。

 

    今夜没有星辰,亦无月光,虬枝盘曲,像密林中狰狞的鬼怪,不时起的一阵寒风更添一分阴冷,四周寂静极了,只不时有扑棱着翅膀的鸟儿惊起。

 

    我右手紧紧握着枪,随时准备着抽出。我听见树叶翕动的声音,是脚步摩挲落叶,西南方向有人在靠近!

 

    我瞬时间进入高度警戒状态,如果来者是家族的人,我不能手软,抛下队员私自行动是大罪。我能感觉到手在颤抖,因为还有一个可能。

 

    是他。

 

    如果那样,我不能在慌乱中伤害到他。

 

    周身神经尽数绷紧,我死死聚焦在西南方向的那片密林,脚步是那边传来的,没错。

 

    但好像,过于轻快敏捷了。

 

    女人的脚步声,这不是黎簇!

 

    反应过来的一霎,我陷入彻底的黑暗。温热的手掌覆在眼上,唇也被紧紧捂住,我感觉到唇瓣接触到他手心的新茧,有点痒,耳边是少年低哑的嗓音。“是我,别说话,跟我走。”我瞬间放松下来,握紧枪把的手松了下来。

 

    他察觉到我的动作,知道我已经不再警惕,便放下手。在视觉还隐约没有恢复的时候,手心传来的炙热触感格外敏锐,我感受到他修长的手指和虎口处因为用枪而新生的茧子。他牵着我的手,小跑起来。

 

    绕过无数荆棘丛草,我已经不知来时的路在何方,一时间天地静谧,只有脚下的悉索和渐强的心跳声,加重的喘息声,我们彼此都没有说话,身旁的夜风替我们互诉衷情,这一次,我选择完全相信他。我忽然生出一些想法,不同于之前的鱼死网破也要送他离开。

     

    是不是他给我的勇气,足够我和他并肩走向阳光呢?如果我们都足够坚定,我可以不可以踏出这一步,离开这个地方?

 

    不知不觉间,他将我的回忆上色,少年以青春为画笔,绚烂我的一生。过去反而像一场虚无暗淡的灰色的梦,他执着唤醒,我却沉溺于习惯的黑暗不愿醒来。

 

    或许可以,一起离开。

 

    我们的步伐渐渐慢下来,我知道离目的地不远了,苏难就在那里。我停下脚步,拉住黎簇。在黑暗中尽力描绘着他的轮廓。

 

    短短几天里,他又消瘦了些许,本就棱角分明的面庞褪去少年的稚嫩,满是风霜的痕迹。不变的只有那双眼,明亮炙热,像是始终不曾熄灭的光明之火。

 

    “我问你。”他本还想拉紧我继续向前,听到后却停下脚步,只是警惕地环顾了四周确认情况。

 

    我认真的看着他。

 

    “我不是沈琼,我们都知道。但如果,我只是小媛的话,你会喜欢我吗?”

 

    时间凝滞,风都静止等待着他的答案。这对我来说太过重要,我需要他的坚定,我需要他给我这份挣脱桎梏的勇气。

 

    他先是有一丝局促,不自觉的咬了咬唇,是在犹豫着什么。却很快淡淡笑开。

 

    “会。”

 

    树叶无风凝滞,天地间一切瞬间被抽离,包括黑暗。我清晰地看见他眼角眉梢都染上笑意,清澈干净,我也笑了。

 

    时间和空间在此定格,我不知道这会持续多久——如果没有苏难那可恨的调笑声打破的话。

 

    “我说黎簇这小子急匆匆丢下我就走是为什么呢。”她的身形从暗处显现,着实让我惊诧。

 

    我的警觉系统好像自从见到黎簇以后就彻底失灵,以至于我完全没有发现她的存在。我有些庆幸她和我们现在是一边的,不然我没有把握战胜她。

 

    苏难一袭夜行衣,只有手心打着弯的匕首时不时反射出光亮。她缓步踱至我身前,一手搭在我肩头,在我耳旁道:“小心他骗你,长的好看的男孩子,都会骗人的。”如果不是始终上扬的红唇和微扬的语调,倒教人误以为是哪家的长辈谆谆教诲呢。

 

    我回以一笑。不知怎的,我在她眼中看到一闪而过的落寞,但很快就被她掩饰。她察觉到我的观察,悻悻地走开在树影下坐下,一言不发。

 

    “你骗过我吗?认真回答我,最后一次。”我嘴角还挂着淡淡的微笑,其实我已经相信他了。

 

    “我虽然长的好看,但我不会骗人的。”少年低下头,一字一句道。

 

    我需要的勇气,已然足够。我决意和他一起走出这片黑暗,走向阳光遍洒的大地。他将结束我灰白黯淡的梦境,使我在清晨第一缕阳光中醒来。

 

04

    然而我是在密集的枪声中醒来的,惨白的天光下只有苏难一人收拾着行囊,我头脑嗡的一声炸开了。

 

    “黎簇呢!”我几乎吼出这三个字。

 

    苏难斜睨我一眼,手脚动作依旧。

 

    “替我们拖延时间呢,不想死就赶紧走。”

 

    我没有任何心思质问她,我算尽百般未来,却没有料到这一种。

 

    我想过为他拼死一搏,牺牲自己也要送他离开。

 

    一念之差。他做出了和我同样的决定。


    他又是什么时候,陷得如此之深?

 

    我顾不得拿起武装带,随手抓了一把手枪就向枪声响起的那边跑,我听见苏难遗憾又气恼的声音在身后响起,但一切都不再重要了。

 

    天使试图拯救撒旦,结局只有陨落天际。

 

    我看见他孤身一人拿着一把手枪抵抗对面的扫射,只堪堪倚靠一块山岩庇护。

 

    我迅速进入作战状态,握枪的手在抖,即使我竭尽全力压低手腕去瞄准,也只堪堪击倒几个,他们人数太多,我更是在看到密集的弹雨逐渐接近黎簇时,彻底乱了阵脚。

 

    “你疯了!赶紧走!”我趁着换弹间隙向他吼道。他转过头来看我,却险些被飞弹击中。

 

    “汪小媛,你听着!我知道你没打算活着离开,但我要你活下来!”他缩在石头后,嗓音沙哑但坚定,盖过密集的枪声,清晰无误的传入我的耳中。

 

    他竟然明白。

 

    连我都不敢确定,更未曾出口的心意。

 

    我忽然间慌乱起来,这一切太像一场大梦,我从没有奢求过少年的心意,然而他真切的站在那里,眼中只有深沉的爱意和决绝。


    是梦吗?


    生命的轨迹如此光怪陆离,好像上演着一场偏离剧本的戏码。

 

    慌乱中我看到对面的狙击枪已经架好,正对着黎簇,在他的视觉盲区。后面那张该死的熟悉的面庞上,氤氲着盛怒的滔天巨浪,在汪家的十几年训练里,他的狙击成绩一向无人可挡。更何况是这样近距离的瞄准。

 

    我顾不得身旁不间断的弹雨了,也来不及提醒黎簇,他已经开始瞄准。

 

    但他一向的狂妄让他几乎无视了我,因为相信我不敢在枪林弹雨里起身瞄准他。

 

    这一刻,一切恐惧亦或紧张全部烟消云散。只有专注,反而是人在极限紧张恐惧状态下的唯一感觉。我把我的世界,押在这一枪上。

 

    开枪的那一瞬,我感觉到什么很小的硬物硌进肩胛骨,这感觉很轻微。远没有我看到汪灿眉心逐渐涌出的鲜血对我的刺激大。

 

    成功了!对面的队员除了他,剩下的我们两个人一定可以解决。

 

    我们可以一起离开这里了。

 

    侧身躲回掩体的一瞬,我看见黎簇脸颊不远处,有金属的光泽转瞬即逝。

 

    我起初没有反应过来那是什么。

 

    我转头想告诉黎簇,我们很快就可以一起离开了,可看到他的那一刻,我却一个音节也发不出来了。

 

    我才明白,那是弹壳。

 

    汪灿在最后一秒开了枪,没入他眉心的那枚子弹,不过让他的准星偏离头部而已。

 

    黎簇紧咬着下唇,极力压抑着痛苦,手里的枪已不知丢到哪里,右手紧紧捂着胸口,黑色的衣服染上大片暗沉的色彩,鲜血混着沙土在他手背上凝集。

 

    世间的所有色彩在这一瞬远去,只有他染上血色的玄衣直入人眼底。

 

    我几乎手脚并用向他跑去,几近栽倒好几次,明明几十米的距离,我却感觉相隔一个世界之远。

 

    我跪在他身前,撕扯着里衣想给他包扎,却怎么也扯不下来,他躺倒在地上,伸出手拉住了我。

 

    “你别说话,我给你包扎,没事的。”我发誓我的声音在颤抖,但我还是这么说着,安慰他,也安慰我自己。

 

    眼泪不断涌出模糊着视野,他致命伤的红却始终清醒刺眼,我手忙脚乱地抹下眼泪,带起的沙土迷了眼,在眼眶里刺痛着。但我顾不上。我还在笨拙地试图用手捂住他不断出血的胸口。

 

    即使我们都知道这没有用。

 

    “小媛,听我说。”少年的声音变得虚弱,褪去平日里的桀骜和活力。

 

    “嗯,我听着呢。”我竭力控制着自己的哭腔,脑海里迅速搜索着所有可行的方案。

 

    “你不是告诉吴邪地址了吗,他很快就到,他会救你的,他会救你的。”起初声嘶力竭的话语渐乎呢喃。

 

    “咳……我就是想告诉你,”他猛地咳出一口血,呼吸变得急促起来。

 

    子弹打在肺部,他能说出的话不多了。我明知道这一点,但我还是自私地想让他等等,再等等,我们有太多的话可以去说,在未来,在暮色笼罩的大地,反正不在这里。

 

    “你闭嘴!有什么话以后再说!”

 

    “听话。”他尽力勾起笑容,完全没有意识到在鲜血映衬下有多难看。

 

    “我是吴邪派来的奸细,我是回避了你的一些问题,但——但我从来没有,骗过你,哪怕一次。”他说,他的眼眸中有说不出来的哀伤,但也有释然。

 

    “我不会骗你。”

 

    他的呼吸逐渐微弱,我感觉到他的生命正在随着鲜血一同流逝,他抓着我的手,力道越来越轻。

 

    “我知道,我知道,所以我们一起走好吗?”我的声音低得近乎哀求,从来没有过的低声下气,只要他能留下。

 

    “对不起。”

 

    不,是我始终欠你一句对不起。

 

    但来不及了。

 

    手心的温暖轰然落下,鲜血逐渐冰冷,他最终还是阖上了眼。

 

    世间万物逐渐抽离,像破碎的梦境轰然倒塌,如果可以,我希望这一切只是一场大梦,醒来后我依旧在黑暗中徘徊。

 

    只要他依旧在阳光下,一切重来也不是不可以。

 

    梦醒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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